徐宝藻游记-东海城头打浪,新武帝为武道再开一山
2023-02-28 15:00:46来源:哔哩哔哩
·文接 悠哉过离阳,徐凤年回望旧时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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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城外,吕云长已经早早地在城门口等着了。
当初徐凤年的三个半徒弟,除去教授了洪洗象拳法以及老黄的一式剑招后就难有交集的,那半个被放养在鱼龙帮王大石外。
余地龙留在了西北边军汲取如今天下所剩不多的气运,王生从北莽回来后便被徐凤年带在了身边,而最后一个徒弟吕云长则是单枪匹马的来到了武帝城,想要重走当初王仙芝的路。
如今听说这小子虽然境界远不及当年坐镇武帝城的魁梧老人,但在城内的声望已经颇有当年老人的几分威势了。
见到徐凤年乘坐的马车到来,城门下等候多时,昏昏欲睡的吕云长立马精神抖擞,急忙迎接上来:“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有时间光顾我这穷乡僻壤”。
“穷乡僻壤?你小子眼光还真是高啊,这武帝城在你眼里也只是穷乡僻壤?”马车上一手驾车一手抱着小地瓜的徐凤年不禁笑道。
到是徐念凉脆生生的喊道:“吕哥哥好。”
在徐念凉心里,姓徐的三个徒弟中只有吕云长最易亲近。
那个跟在自己父亲身边长年背着各式各样剑匣的王姐姐终年都是一副冷峻的面孔,而且身边总是有种刺骨的冷意。
至于那个远在边军的余哥哥,先不提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上次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到当时还未更名的北凉王府拜访,一身的杀伐气吓得当时年纪还小的徐念凉只敢在远处偷偷的看几眼。
徐念凉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窜入吕云长怀里,如数家珍地道出自己这一路上走过多少的郡县,见过多少形形色色的人,当然还有最念念不忘吃过多少各色各样的吃食。
徐凤年走下马车,站在马车旁抬头看了看这座自从王仙芝出城败于自己以及几位徒弟纷纷出走后,再也不复当年独立江湖之巅豪气的春秋老城。
吕云长抱着徐念凉走来:“师父进城看看吧,这次不会有人拦着你上城头了。”
徐凤年哪能听不出吕云长口中的揶揄之意,便佯装愠怒:“好啊你小子,来了武帝城之后胆子大了不少啊?都敢拿你师父开涮了?嘴上功夫见长,手上功夫怎么样了,一会让为师检验检验。”
听到徐凤年要“检验”自己的武学,正和徐念凉说着要带她尝遍武帝城美食的吕云长神色一僵,连忙给怀里的小地瓜打眼色。
担心自己美食下落的徐念凉看着挤眉弄眼的吕云长,立马心灵神会:“姓徐的!武学检验可以,可千万别给吕哥哥打坏了,一会他还要带我去吃好吃的呢!”
听到徐念凉此番话语,吕云长悬着的心算是落地了。
虽说自己这些年在武帝城打拼,平日里有诸多琐事需要处理,可扪心自问自己武学修行并未落下,但若是和师父切磋一番,那应该是少不了要挨上几顿老拳,师父的拳可不是那么好消受的。毕竟身后武帝城老主人就是给师父打下江湖首座的,他这个新主人还不想在这种地方走老路。
一行人就这么打打闹闹地走入武帝城,路过城门时,徐凤年抬头望了望孔洞顶璧,记得当年有个小姑娘就贴在墙壁上,差点取走世子殿下那颗金贵头颅。
随着徐凤年胜过王仙芝,这位曾经离阳最为顶尖纨绔走过的江湖历程也给有心人翻了遍。
如今哪怕随意在路边找个江湖中人或是志在江湖的少男少女,都能来上一段徐凤年的江湖逸事。
而作为徐凤年的徒弟,吕云长更是对这位师父的“英雄事迹”了然于胸。
特别是那段“徐凤年不是真无敌,世间犹有裴南苇。”这段徐凤年踏入江湖以来独有的败绩虽说是从余地龙那流传开的,为此余地龙还给徐凤年打得鼻青脸肿。
至于这个说方法嘛,就是吕云长的杰作了。这会看到徐凤年望着孔洞顶璧怔怔出神,就知道师父是想起那位呵呵姑娘了。
说到那位呵呵姑娘也是位奇人,一身刺杀功夫据说是师承那位号称算尽天下的黄三甲,隐匿之术更是称得上神出鬼没。
呵呵姑娘在江湖上的第一次出手就取走了当时天下十一王明寅的性命。说是天下第十一,其实也就是天下第十,因为当时的老城主总自称天下第二,害得那位平平无奇的庄稼汉只能顶着个第十一的古怪头衔。
小姑娘虽然从王明寅手中救下徐凤年,可后面的几次毒辣刺杀又都是奔着取走自己师父性命去的,但就是这么个古怪的小姑娘却又在王仙芝出城一线上搭上自己半条命。
吕云长向来是个不知悔改的性子,在城门处差点吃上徐凤年一顿老拳,这才几步又要过个嘴瘾:“师父,这次呵呵姑娘不会藏在洞顶了。”
仿佛是福至心灵,徐凤年鬼使神差地学着呵呵姑娘的语气开口:“呵呵。”
然后徐凤年一直乘坐的那辆马车下面又传来一声“呵。”
徐凤年转过身,满脸笑意,眼神温暖。
一行人也转过身,就看到呵呵姑娘如壁虎一般从马车底爬出,待到呵呵姑娘站定,徐念凉从吕云长怀中一跃而下,脆生生的喊道:“呵呵小姑。”
自从徐凤年把徐念凉带回,呵呵姑娘就对这个小黑炭一样的小地瓜照顾有佳,经常带着还是个小小姑娘的小地瓜在清凉山飞檐走壁。
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小小姑娘给清凉山带去了不少笑容。
呵呵姑娘走到徐念凉身边用眼神比了比,发现自己仍能一眼看到这个小姑娘的头顶,原本使劲挺胸抬头的身体突然就松了下去。
从小小姑娘长成小姑娘的徐念凉一把拉过呵呵小姑,两个小姑娘之间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看着两个小姑娘蹦蹦跳跳的离去,还未曾走出城门吕云长略微担心地问了徐凤年一个问题:“师父,您的气息?”
一路走来,徐凤年自身的问题已经愈发明显,东越剑池时还只有竺煌这位陆地神仙能勘破自己的情况,哪怕与自己短暂交手的四方圣人雪庐枪圣李厚重都没能看穿徐凤年的古怪状态。
可这一路行来先是与竺煌交手后又顺手处理了袁庭山,虽说两次出手都是暴雨时停一般来时快去时也快,但徐凤年体内气机就如同出闸洪水。
如果说广陵观潮时徐凤年气机流失的速度是涓涓细流,那这时武帝城前徐凤年气机损失就如同那日的广陵大潮一般。境界暂时“偏低”的吕云长在徐凤年身侧甚至都能感受到那股惊人气机的奔涌消散。
对于自身情况了如指掌却又无可奈何的徐凤年只是自嘲说道:“千金散尽罢了。”
吕云长在前面带路,徐凤年则是老神在在的打量起如今的武帝城来。
王仙芝出城去,吕云长进城来。当初打着徐凤年名号的吕云长在武帝城却也没少碰壁。不过他打小就在武帝城讨生活,靠着对武帝城的了解和在如今江湖堪称凤毛麟角的金刚境界。如今隐约有着城主的意思,一路走来表示敬意的人不在少数。
在一声声城主大人的称呼声中有点飘飘然的吕云长突然听到徐凤年开口问自己:“吕云长,当初王仙芝在世时一脉弟子城头打浪的风景如今还能看到吗?”
被突然问到的吕云长仿佛没反应过来,呆滞了一会才答到:“王仙芝出城前应该是对几个弟子有所交待,出城后被师父您从江湖首席上挑落,几个弟子也听从王仙芝遗志各自出城去,至于其余江湖人士,大抵是没那份志气或者能力吧?”
“那你呢?”徐凤年又问道。
这下吕云长可就呆住了,虽然自己武学一道不曾荒废,但这种城头打浪的技术活一个应对不好就是被巨浪拍翻,受伤是小,要是给众人看见自己给浪拍得在地上打滚,自己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威信岂不是全没了?
眼见吕云长思索许久也不曾回答,大概猜出答案的徐凤年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反倒是问了吕云长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最近的大潮是什么时候?”
吕云长来武帝城后到底是做了许多实事的,这种可以拿来说道的独特风景早已被他摸清了规律,略微思索后便脱口而出:“三日之后。”
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还是大潮,浪头甚至能高过外城城墙。”
吕云长提到城墙,徐凤年又想到当初武帝城除王仙芝一脉城头打浪外的另一风景,插满各式各样兵器的外墙。
王仙芝无敌于江湖的那段时间,不同于曹长卿、邓太阿几人如闲云野鹤般不知踪迹,他就自称天下第二坐镇武帝城。
这样一来前来挑战的人自是络绎不绝,而他也来者不拒,有本事上城头的都能和他过上两招,输了就把兵器留下。
结果就是一甲子过去了,王仙芝还是自称天下第二,而城墙上早已插满各式各样的兵器。直到王仙芝出城败于徐凤年,这些遭受风吹雨打一甲子的神兵利器才得以重出江湖。
这样想来武帝城两道独树一帜的风景貌似都毁在徐凤年手上。
接下来的路程徐凤年没有再问只是默默的跟在吕云长身边,仿佛在思索什么。
作为江湖第一城,武帝城比起真正的天下第一城——曾经的太安城如今的太平城规模上差了不少。不过几步路的功夫便走到了以前姓王,如今则是姓吕的内城。
还不及近前,徐念凉就远远地喊了起来:“姓徐的,怎么这么慢啊?”
听见徐念凉的催促,徐凤年推了推吕云长:“都是你,磨磨蹭蹭的”
吕云长也知道只是师父找个借口罢了,却也配合的加快脚步,来到城墙下。
徐凤年自己却不急,抬头望去,内城墙下:像个小黑炭一样的徐念凉、仅比小黑炭高出一个头的呵呵姑娘、周身皆剑活像个江湖贩子的王生、刚从边军返回一身风尘仍是难掩杀气的余地龙,从湖底老魁楚狂奴那得了两任武帝刀谱,天赋异禀打小就能明视内里“颜色”的陶满武、还有背对自己浑身一股机灵劲的吕云长以及身后默默牵马的童贯。
这江湖总归是不会寂寞的。
在小地瓜的催促下,徐凤年终于是磨蹭着到了。
“姓徐的,怎么这么慢啊?”仿佛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徐念凉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还不是你吕哥哥磨磨蹭蹭的。”面对徐凤年扔过来的黑锅和徐念凉的“杀气”,吕云长只得抛出小吃大法,答应带徐念凉吃遍整个武帝城。
这边打闹完,一边又是两声师父传来。
“师父,徐家人已经按你说的送到了。”
心思缜密的王生一来就将徐凤年交付于她的事答复了。
“路上有遇到阻难吗?”
徐凤年倒不是怕王生路上遇到什么绿林好汉。只是徐宝藻那事背后运作的是官府,需得提防狗急了跳墙出动几千精兵,来一出捉拿逃犯的大戏,才有此一问。
“没有,只有几波剪径蟊贼。”
王生到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徐凤年对徐宝藻那丫头大抵是另有所图,才会如此关心,眼神也带着几分猜测。
这边的徐凤年却是看出了王生眼里的疑惑,回了一句别乱想就转头问向余地龙:“余地龙,边军那边怎么样?”
“进入尾声了。”余地龙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徐凤年问的边军,自然是由余地龙带领的剩余一部分北凉铁骑。
虽然天下大局已定,但仍有少数北莽残余如野草丛生一般,余地龙带着边军在北莽腹地剿灭余火,顺路汲取当今天下为数不多的气运。
“小满武,吕云长这小子没有欺负你吧?”
吕云长听到这话吓得脸都黑了,还好陶满武只是笑着说:“吕哥哥对我很好。”
陶满武从楚狂奴那得了刀谱后,与从北莽返回后的王生一般,多是被徐凤年带在身边打磨教导。等到吕云长在武帝城站稳脚步后,这才来了武帝城。
对于湖底老魁这位自己的武道敲门人,徐凤年由心敬佩。
毕竟对比起不显山不露水的白狐儿脸和一起游历三年楞是一点没看出高手样的老黄来说,在听潮亭湖底龟息闭气多年的老魁才让当时还是无赖纨绔的世子殿下知道这江湖到底是有能飞来飞去的高手的。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徐凤年又问道。
“我到了有一段时日了,至于大师兄。”王生看向余地龙,应该是想让余地龙自己回答的意思。不过余地龙对此毫无反应,王生只得自己接过话头:“大师兄只比师父先到一会,还没坐下就听闻师父到了。”
“不好好的留着边军,大老远赶来做什么,这里又没什么事。”徐凤年好像更希望余地龙能留在边军。
余地龙并不回答,只是略显痴傻的笑,哪有个大师兄的样子。而对于徐凤年所说的没事,余地龙却自有看法,接受了王仙芝三分之一遗泽的他,还未曾接触武道便能看出一个人的身上的“白气”。
在他的眼中,自己这个师父在拒北城下耗尽一身气运做了一回人间真无敌后,一身如瀑气机便一直在递减,而那场天人之战后形势更是急转直下。
知晓天人一战更多内幕的他同时也知道,当时在武当山,时任掌教李玉斧想要断绝天地,求一个人间事人间了。需得有人杀入天门,阻拦天人下凡,以免妨碍李玉斧。而徐凤年不仅杀入天门,更是接引下父母、徐脂虎等数人魂魄,留得人间转世。
封绝天地的最后时刻有仙人追至天门,虽说已是大局已定无力回天的局面,但还是向人间泼洒出众多谪仙人,以及给徐凤年留下了一道符——封山。
这道封山符不同于高树露那道由澹台平静师父开山,再有一十八位龙虎山大天师添墨构筑而成的封山。
那一符下,忘忧天人高树露四百年不饮不食,不呼不吸,如同蛰虫冬眠,而仙人对徐凤年所纂一符则是断绝其息。
习武之人在入得天象后,一身气机勾连天地,气息便如同江河之水用之不尽取之不竭,从涓滴不剩到奔涌不尽不过一呼一吸之间。
这封山一符不仅是断绝了徐凤年这般勾连天地汲取气机,更是使得徐凤年效仿一品以下蚂蚁搬山积攒气机的路也给断去。
这就使得徐凤年一身气机进入了一种无源之水的状态,再无补充。
若是李玉斧身无大碍,耗费些时间,解开此符也并非是毫无可能,可关闭天门之后,李玉斧时日已经是所剩无几,更不谈还有那一批泼洒至人间的谪仙人在暗中蠢蠢欲动。
当时李玉斧只得拿自己最后一点时间换得在封山一符上开了道小门,以此延缓徐凤年气机的消耗殆尽,最后更是抓取天雷封纂成盒,为徐凤年对抗谪仙人增添筹码。做完这些后,李玉斧消散而去,只留一句:“北凉王,往后只有幸苦你了。”
而如今在余地龙感知下,李玉斧留下那道小门已是彻底封闭,自己也没有察觉所封天雷的气息。
余地龙这一次从边军赶回,未尝没有带着师父已经无力处理天人遗祸的焦虑,如今见到师父,不曾想局势已经发展到如此惨淡的地步。
徐凤年也看出了余地龙眼中的焦虑,是啊,怎能不焦急呢?
自己这趟行走江湖并不仅是游山玩水,带上小地瓜他们观广陵江大潮也只是突发奇想,才让王生将她们接到广陵江。更多的还是赶在那批谪仙人根植人间前,趁早将他们彻底打落凡尘。
一路走来,依靠封禁的天雷以及还未散去的境界,寻觅除去的谪仙人倒也不在少数,但东越剑池借剑以及袁庭山拦路后,境界大损不说,外纂符文内蕴天雷的檀盒也已用完。可那泼谪仙人却还有最后几条大鱼未曾露面,更别谈在那场无疾而终的地肺山屠龙一局中联袂登场一位位宗师。
想到这些徐凤年只得叹息一声:“愁啊。”
听到徐凤年出声,再联想到王生姐姐给自己说的,徐凤年一个人带着位列胭脂评第四的徐宝藻一个人游山玩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好啊,姓徐的,这次出门没又给我找个小娘都发愁了是吧?我回去一定找我二娘三娘四娘五六七八娘告状去,看你怎么解释!”
闻言,徐凤年更是借怀抒愁愁更愁。
看到徐凤年这般模样,连远远落在后面牵马的童贯都忍俊不禁。当今世上能让徐凤年这般束手无策的,大概只有徐念凉一人吧。
一群人就在徐念凉对徐凤年的数落声中走进了武帝城内城。
吕云长孤身前来武帝城后,倒也没有贪图方便落脚在暂时无人居住的王仙芝旧居,而是重新给自己张罗了一处与武帝城显得格格不入的豪奢宅院。
徐凤年远远的就看到了这处“气质非凡”的豪门大院,当然还有门前轮椅上的二姐徐渭熊、轻扶轮椅的陆丞燕,或许是等待已久,忍不住眺望的王初冬、众人中气质最显富贵的裴南苇、身负气运如今却点滴不剩的呼延观音、一袭青衣的青鸟、比青衣青鸟还要清冷的白狐儿脸、嘴唇猩红犹胜胭脂的红薯、当然还有接过大凉龙雀的姜泥。
看到已有些时日不曾见过的娘亲,徐念凉急忙迈动自己的小短腿奔向红薯怀里,同时还不忘给一众,二娘,三娘打招呼,当然还有那个爹爹怕的要死,对自己却好的不能再好的姑姑。
或许是小地瓜的面子起作用,常年不苟言笑的徐渭熊也破天荒的露出笑颜。见到徐渭熊少有笑容的徐凤年顺杆往上爬,握了握同样笑意温柔的陆丞燕的手。接过轮椅,推着向大院中走去,挑选着将一路走来遇到的趣事讲述一二,惹得一众莺莺燕燕娇笑不断。
用过了饭食,徐凤年独自一人在这座富庶大院中晃荡,转过一个勾栏边角后,见到了同样一个人看景的徐渭熊,方知大事不妙。
徐凤年轻手轻脚的走近这个打小就严,对自身更严,力求以身作则的姐姐,在轮椅旁边蹲了下来。徐渭熊没有转头看向徐凤年,两人也不开口,气氛就这么古怪起来。
到底是徐渭熊有“备”而来先开口说道:“不愧是新武帝啊,这都要效仿王仙芝打浪去了。”
饭桌上吕云长提及了再过三日就是武帝城一年中最大的浪潮,又谈到了王仙芝哪怕将潮头打的逆流而去也照样被自己师父挑落下马。当时徐凤年夹菜的手就是一顿,应该是徐渭熊又从吕云长那询问了些,这才有此“称赞”。
徐凤年心中默默念到要叫余地龙这大师兄好好校验校验师弟的武学,口中却没有回答,而是调转话题问到:“姐怎么没带他们去太平城?”
徐凤年从北凉出发之前,曾让徐渭熊将诺大一家人带去太平城,说是去见见市面,其实是怕那群天人狗急跳墙。
后来徐凤年去太平城见赵铸,喝得烂醉如泥还得徐凤年扛回皇宫的赵铸到最后也没有提及此事,就猜到了徐渭熊应该是带她们来武帝城了。
徐渭熊也没有去追问徐凤年想效仿王仙芝打潮一事而是开口说道:“赵铸是你兄弟,要去自己带她们去。”接着又是长久无言。
突然徐凤年开口:“带她们去西蜀吧,之后要是……。”
徐凤年没有说完,徐渭熊听完了。
又是沉默。
徐渭熊推着轮椅离去,徐凤年还是那个姿势,蹲在那里。
时间就在吕云长被小自己几岁的大师兄余地龙校验武学的惨叫声和小地瓜要这个要那个的撒娇声中过去了。
本已身死却又重出江湖的徐凤年现身武帝城,这个消息如同高山崩落,将风平浪静的江湖砸出广陵大潮的气势。鱼龙混杂的江湖人士奔赴武帝城,更显风雨欲来。
大潮日,一身白衣的徐凤年登上城墙,左侧是位列胭脂榜腰佩春雷绣冬双刀的南宫仆射。与师父一般不着兵刃满身杀气的余地龙。长了几岁对比大霜长刀仍显矮小的吕云长。
右侧则是江湖近年来最出彩的女子剑仙,背负大凉龙雀的西楚女帝姜泥。得了两任江湖魁首所写刀谱,先天明视人心的陶满武。背负内含藏“蠹鱼”、“茱萸”、“野鹤”、“衔珠”、“陇头”、“九泉”、“国祚”、“云霭”、“丈冰”剑匣仍是不够,腰后横挂“燕颌”、腰间悬佩 “白练”、“百炼”的王生。
江湖如同这武帝城一般,王仙芝出城去,自有风流入城来。
浪还未曾来,这等阵仗在观潮众人中掀起的欢呼已是惊人。还未等众人呼喊声散去,远方已有一线近,潮头奔涌而来与礁石相撞,声势盖过众人欢呼。
吕云长扛着大霜跃下城头,落地之时,大霜长刀先行坠地激起一片烟尘。尘埃散去,大霜长刀倒插而立,吕云长鹤立其上。还未等吕云长展示完,浪头陡然拍至。
吕云长也未惊慌,脚腕发力跳下长刀,大霜长刀破土上旋而出,二者齐平之时,伸手握住大霜。
手握大霜的吕云长不再嬉笑,气势一凛,大霜横斩击碎潮水,随后刀身拧转一抖,将漫天海水尽数震散。随后又是撩至正前,吕云长双手紧握大霜高举而起,一刀斩下,罡气如同一轮新月离岸而去,斩断数浪不止。
浪头虽尽数碎去,但海水来势仍是汹汹。
大霜长刀不愧于那个大字,刀身比一般长刀长出尺余,重量更是惊人,如此彪炳的一柄长刀,在吕云长手中挥舞的像似小娘绣花针一般,刀身围绕吕云长旋绕,滴水不进。
又一浪头打来,高出吕云长数尺有余,大霜翻飞转急停,刀尖指地,刀刃向天,逆撩而上,一式撼昆仑。一刀自下而上劈开浪头,甚至连带着海水也给斩得不得进身。
一刀斩出吕云长并未停息,右手单手横举大霜,一手覆于大霜上抹过,罡气与大霜碰撞挤压嘎吱作响如雷鸣。
方寸雷在顾剑棠手中是于方寸之间起惊雷,在吕云长这可就是于平地响天音,滚滚雷声中突然一声暴鸣,一刀斩出,紫雷浓郁如水溅射而出,给海浪斩得逆流而去。
吕云长出完这一刀,悠然而退,返身回到城墙上。
徐凤年看到吕云长返回笑骂道:“你个惫懒货色。”
吕云长这会离了人群悠然的气概就没了,大口喘着粗气回答师父:“师父,我这一刀方寸雷可算又您几分威势了吧?”
说吕云长惫懒倒的确是诬蔑他了,虽说为了不丢武帝城城主的面子的确留了几分力,但方寸雷一式吕云长用来本就境界不足,这一式确实算是将一身气机尽倾而出了。
已无阻拦的浪头威势更显,原本才到岸边如今浪头已触及武帝城城墙跟。
王生接替而下,腰间白练、百炼出鞘,双剑交叉划过击碎浪潮,一身剑气激荡震碎漫天海水。双剑以结青丝为引,互为驰援,在浪潮中如同游鱼入海尽显自由。
王生舍去腰间“燕颌”不用,左手按住剑匣竖立于浪前,右手轻轻拍剑匣,紫檀剑匣大开如大鹏展翅,“蠹鱼”、“茱萸”、“野鹤”、“衔珠”、“陇头”、“九泉”、“国祚”、“云霭”、“丈冰”。
九剑依次出匣凭空而立,王生朱唇轻启,素手轻点,九剑叮铃如鸣佩环。有剑匣九剑加入,雷池天成,森严剑气将潮水逼退,后又有浪潮奔涌而来,两相碰撞层层叠加,水位渐涨,竟是凭空形成一块水壁竖立。王生仍觉得不够,剑气再生,向着两端蔓延十丈有余,水壁随剑气扩张。最后便在武帝城前形成以王生居中,左右各有十丈碧绿如玉而立。
这般以剑气生生抵住潮水,比吕云长以罡气击碎浪头再打散海水来得辛苦许多。人力毕竟有尽时,剑气略微不继,水壁便摇摇晃晃好似要坍塌。王生右手拔出腰后所挂“燕颌”,手握燕颌剑气再添几分。
王生握剑却不用,燕颌高抛,真若一只燕高飞,口中默念:“六千里。”燕子高飞终有归巢之时,燕颌直坠王生身前,剑气从内推倒水壁,以燕颌为中心,方圆百丈之内海水不得入。
潮水不同人力,生生不息,一波潮水退却,下一波潮水更加凶猛而来。
潮水更盛,雷池愈发摇摇欲坠。
王生干脆放开对雷池十一柄名剑的驾驭,从怀中掏出一柄木剑,一柄似是村边老农雕刻,做工粗糙所用木材更是随处可见的木剑。
无人驾驭的雷池顷刻倒塌,眼见潮水倾覆而下,王生仿佛脱力一般,木剑轻举后轻斩。
既无煊赫剑气也无剑罡灼眼,只是潮水渐次分开,直见海底。
看到这一剑的徐凤年笑意温柔:“温华,你小子不要的剑,我徒弟捡起来了。”
出完最后一剑的王生这边则算是陷入彻底无气可用的境地,城墙上的徐凤年看到王生这般,也对这孩子的执拗性子没法,只得叹息一声,飘摇而下。
陶满武和余地龙相顾一笑,这是没他们出手的机会了。
徐凤年来到王生身边揉了揉少女的头发,轻声开口:“最后一剑,很好。”
王生抬头看向这个师父:“师父。”
徐凤年抬起手轻轻的拍了拍一脸倔强的王生:“又不是临阵对敌,这么拼命干嘛?”
徐凤年左手微微弹指,替王生收回剑匣九剑“白练”、“百炼”、“燕颌”也依次返回。待到诸剑返回,右手按住王生肩膀再度飘摇返回墙上。
本来看到徐凤年出手,不知是观潮还是观人的人群中传出一阵惊呼,可看到徐凤年又飘然返回一群人只得失望叹息。不过本就寥寥无几的叹息声就又给一阵轰鸣掩盖,众人远眺,只见有一白线汹涌而近。
在武帝城墙上的众人更是先一步看到那条奔涌白线,吕云长开口说到:“师父,那就是潮头了,估摸着应该能比脚下这城墙还要高出几分。”
徐凤年看着一线白,又想到了当初人马俱是一色雪白的大雪龙骑,若是全力奔袭起来,气势胜过眼前大浪远矣。
虽说临阵对敌走神是大忌,但正如徐凤年之前对王生所说,打浪毕竟不是对敌,浪头绝无趁机偷袭的可能。巨大的轰鸣声将徐凤年从回忆中唤醒,浪头已是近前。
徐凤年轻叹,吐出一口气,原本滔天海浪如同撞上礁石一般突然溅射开来。
昔日徐凤年还未步入金刚境时,曾有一次孤身独入北莽的壮举。那次行走江湖,徐凤年与一般江湖人士对敌,靠着一手大黄庭充沛气机外溢形成的海市蜃楼就足以抵挡他人攻势十之八九。
如今的徐凤年虽然境界下滑,但依旧不是当时可比,海市蜃楼如同不可逾越之天险,一侧骇浪滔天一侧滴水不沾。
徐凤年双手掌心向天缓慢抬起,抬至胸前时向外扭转,如同推开了一道门,气机如同广陵大潮般倾泻而出。原本向城头徐凤年袭来的海浪给生生推得离岸而去,又与后一浪头两相碰撞,激起千层浪。
这一日,武帝城外得见水天相接。
留在吕云长府上的一众人也看见了这水天相接的一幕,在徐渭熊怀里的徐念凉问道:“姑姑,为什么我们不去城头啊?”
徐渭熊拍了拍徐念凉的头:“女孩子家家,打打杀杀不好。”
“那姜泥娘亲和南宫娘亲怎么去了?”
饶是让徐凤年都害怕的徐渭熊都只得无奈一笑:“她俩啊,姑姑管不住。”
抱着徐念凉的徐渭熊坐在院子里,裴南苇在教呼延观音下棋,青鸟与红薯则各自与王初冬陆丞燕谈论着,院门外,一杆徐凤年未曾料到的梅子酒由青转紫。
徐凤年将一身气机尽数宣泄而出,原本深不见底的一方池水终于是干涸枯竭。
大潮退去,水落石出,而池底的千年王八万年龟则依次现身。
观潮众人还未散去,人群中走出一头青牛,众人自行散开。自打前几年武当掌教洪洗象乘鹤下江南一番仙人行事后,行走江湖上遇上骑牛的道人都得多留几个心眼。更何况青牛上坐的那位还是个低头不见面容的稚童。
稚童左侧是位背着巨大行囊身穿儒衫像是仆从的滑稽人物,从行囊边缘漏出的各色轴头,众人猜测应该是书画卷轴一类的文房雅玩。
而右侧那位就来得英武不凡许多了,身材魁梧不说,还背着一杆军伍中非万人敌不用的长槊,更不用谈男子脸上还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像是父亲带着孩子仆从出游的怪异组合望着武帝城上气息消散已如常人的徐凤年。
三双眼睛皆是金色而无瞳。
另一边走出的四位就显得江湖气许多,一位慈眉善目的和尚,一位背个巨大匣子的富家翁,一位腰佩三刀的妩媚妇人,一位倒持长剑的驼背老人。
四人皆是大天象。
站在城墙之上的徐凤年假意数了一数,开口似带嘲笑的问道:“怎的少了几位?”
对于徐凤年的明知故问几位江湖人士都不去回答。
朝廷突然设大理寺总领江湖事务,原本握在赵勾手中的权柄都得一一交出,新老交替之间更是摩擦不断,还不用谈皇帝陛下亲自责令不得擅离职守,原本屠龙一局的执子人就这么给困在京城。
江斧丁尚且不得脱身,和坐皇椅那位一个姓的天师府就更不用谈了。
“少上几位又如何,哪怕算上你这个已经再无武帝之实的废人,初识算术的幼童都知道哪边胜算更大。”手持长槊的天人不愧于他那魁梧的身材,口中话语更是霸气无边。
抛去打潮耗去精气神的王生与吕云长,哪怕陶满武与余地龙武道境界一日千里,但是要对上大天象境界的对手仍显得力不从心。徒弟暂时指望不上,徐凤年的两位夫人便只得接过担子。
英气犹胜徐凤年几分的南宫仆射慢慢拔刀出鞘,那场十八宗师死战之时未曾出手只是素衣敲鼓的姜泥也将剑匣缓缓打开。
正当本该散去,但被七人言语挑起兴趣又再次聚拢的众人考虑对比双方差距时,一声女子嗤笑响彻天地间。
“这么大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只知道欺负年轻一辈?”
女子何至于霸气至此。
若这位开口是霸气,那另一位口中言语则是霸道了。
“徐凤年,男人的事,娘们今天管定了!”
紫衣轩辕青锋,白衣洛阳。
算上徐凤年身边的南宫仆射与姜泥,四位女子真好似一幅天女下凡图。
轩辕青锋是万事随心的古怪性子,不与几位大天象互报家门,便欺身而上,一身紫衣在风中急掠,如同活物。
终于是将自己陆地神仙境界夯实的轩辕青锋一脚踢向了富家翁打扮,但实则是墨家矩子的古怪人物。
墨家矩子也不曾想到轩辕青锋是如此泼辣,情急之下只得扭转背后匣子至身前。轩辕青锋一脚落在巨大匣子上,膝盖微曲,正当墨家矩子心想防下这一无理手时。轩辕青锋猛的发力,巨大力道透过匣子传递至墨家矩子双手,矩子暗道不妙,脚下脱力,整人连带着匣子给轩辕青锋踢飞出去,得理不饶人的轩辕青锋再度纠缠而上。
围观的众人自是看不出其中博弈,只看到这位常年一身紫衣的江湖盟主一脚踢得四位江湖人士中最为古怪的富家翁飞身退去,自己也是化作一团紫虹追去。
轩辕青锋出手后,洛阳与徐凤年身侧两人也仿佛不甘示弱一般找上了各自对手。
佩刀绣冬春雷的白狐脸对上了同样使刀却多佩一柄的妖娆妇人。曾与邓太阿,宋念卿以剑问剑却不使剑的洛阳对上了倒持长剑的佝偻老人。惫懒胆小性子学剑只学御剑却成就女子剑仙的姜泥则对上了一脸和善满身佛气的佛陀。
四人各自交手间都心照不宣背离武帝城而去,她们都知道各自之战不过是锦上添花,唯有境界空空的徐凤年与三位天人一边才是真正的定鼎之战。
徐凤年看到四人离去,心中悄悄松了口气,如今世道能少沾惹天上因果最好少沾惹,而自己则是虱子多了不怕咬,不在意了。
随即又是让陶满武余地龙带走王生和吕云长,四人虽然担心一潭池水干涸见底的徐凤年,但终究是师命难违,各自离去。
徐凤年远眺的目光回到三位天人身上,正好与居中那位坐在青牛上的稚童对上。
境界输人气势却不输的徐凤年先行开口:“你们怎么不等我死后再爬出来,这下自投罗网省去我不少功夫。”
执槊天人大概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性子当即回口道:“境界不高,口气倒不小。”
反倒是中间那个稚童显得少年老成,一双金色眼眸透露出藐视和威严,口含天宪一般开口斥问:“徐凤年,你可知罪!”
这一句仿佛引得天地共鸣,责问之声回荡不停。
傲立城头的徐凤年轻蔑一笑反问道:“我徐凤年何罪之有?”
“你勾结武当李玉斧,封闭天门,断绝后世武人飞升之路,你可知罪!”这一声如同仙人降罪世家凡俗。
“我辈武夫一身武道境界何须他人垂怜?倒是你们这群天人,高坐天庭,垂钓人间,致使人间人人不得自在!为了人间气运,教唆北莽南下,视众生为尔等圈养家畜,断绝天地,何罪之有!”
双方你来我往,倒不是为了争个口舌之利,需知天上人在天上无论如何自在,落入人间后也得遵守人间规矩。
天人几句责问和苦苦躲藏是一个道理——等待徐凤年失势。
那几句责问被旁人听去,世间有望飞升的武人多少会对这位替人间做选择的武帝有几分怨念,而天人们要的便是这个。
徐凤年只要得人间大势便是无敌,这是几波被真正打落凡间的天上人得出的结论。而没有等到徐凤年身死,则是怕徐凤年那个徒弟长成参天大树庇护人间。
“牙尖嘴利又有何用,不如手底下见真章!”持槊天人撕破高高在上的面具,手中长槊蓄势待发。
“你们说我断去后世武夫之路,那今日我徐凤年便为武道再开一山!”
“我徐凤年行过离阳,踏过北莽,见过公子王孙豪奢气,江湖池底泥泞气,武道绝巅仙人气,庙堂黄紫功勋气,金戈铁马沙场气,释门佛气,道门玄气,书生意气,皆入我怀。”
“我辈武夫,何须外求?!”
“胸中一点浩然气,便是人间最得意!”
意字出口,徐凤年向城外踏出一步,一步落下之时天地间骤然响起一滴水声,体内那方干涸池塘汩汩清流涓涌不断。
武帝城前,徐凤年凭虚而立,黑发白衣肆意飘摇。
三位天人先前听得徐凤年口出狂言要为着天下武道再开一山,多少是有些鄙夷,原因无他,委实是太过惊人。
风流如李淳罡这般吕祖后剑道抗鼎之人也仅是在死时借剑邓太阿才使得剑道拔高几寸,而徐凤年所求之事却是整个武道再多出一条登山之路!
此时再看,三位天人眼中讶异之色近乎惊惧。
徐凤年开山之前武道一途大多形如老农搬山,一品以下,打磨筋骨,熬炼精气。而后的一品四境则要与这一方天地打交道,金刚境暂时不显,指玄便是摸清这天地脉络流转,如指间翻花加以操纵,指玄之指便在于此处。
天象境界求的则是一个与天地勾连,进而做到一呼一吸之间一气流转不断。至于最后陆地神仙一境,则是机缘天注定。
开山之后,一品四境前无多改变,而一品指玄后,原本因为李玉斧封闭天门使得天地间气运脉络不显,后世之人修行至此便再难寸进半步,徐凤年便是在前路断绝之际为后人开山而行。
本就有陆地神仙境界的徐凤年,如今胸中蕴气,境界水到渠成飞速攀升,后世若是无天象指玄体会,能否照常攀登还未曾得知,但好歹为后世武人留了一条羊肠小道。
徐凤年所求莫过世间气运脉络不显?我便胸中自蕴!
天不予,我自有!
意气飞扬的徐凤年乘势而来,飞身而下,持槊天人长槊横转,直冲面门而去。
徐凤年左手在槊锋一拍,拨开长槊的同时顺势右脚踢向天人头颅。槊锋被拍开,天人顺势将槊尾上撩,直指徐凤年脚筋而去。徐凤年改踢为踏,一踏之下槊尾反要触及天人面庞,天人侧过头颅以肩扛住槊尾,仍是吃不住这股巨力,膝盖一软左膝跪地。
这般受辱,高高在上的天人如何能忍,趁徐凤年一力已尽,猛然发力,将徐凤年顶飞而去,还不等徐凤年落地,便持槊追去。背着巨大行囊的天人御出一副卷轴,卷轴缓缓展开,竟然是一副大逆不道的天龙戏云图,只是图中狰狞巨物竟无双眼。
持画天人咬破手指,以血点睛,天龙破图而出!直冲徐凤年,半空中的徐凤年给天龙撞中倒飞而去。
骑牛稚童开口:“艮!”
倒飞途中,一块土壁如树木生长而出,徐凤年摔在土壁之上,持槊天人一槊刺来,徐凤年双手合十紧紧夹住槊锋。天龙直冲僵持中的二人而来,一副将二人并斩的样子。
天龙撞在持槊天人背后,如同飘渺之物,穿行而过。但对徐凤年就没那么轻松了,给天龙再度撞在心口,一龙二人撞破土壁而出。
徐凤年心口见血,却有红绳如蛇蜿蜒而出,将金色天龙蚕食绞杀,犁出两条沟壑的双脚猛然站定,双手松开槊锋,同时后仰身躯,趁天人从眼前飞过时,双手握拳直击天人腰间。
持槊天人将长槊横置腰间,挡住这一拳,但仍是给砸得倒飞过去,徐凤年乘机起身。
徐凤年翻身还未站定,耳边就传来风声呼啸,来不及转头,双臂横亘耳边,天龙直撞,狰狞面容清晰可见。
徐凤年双手成爪抓住天龙,双臂发力,直将天龙从中撕开,两半天龙之间又有一长槊砸来。徐凤年本想撤身而退,一声“兑”字传来,脚下泥土顿时如同沼泽泥泞不堪再难借力,一槊之力避无可避。
一砸之下徐凤年半个身子给砸入泥泞之中,还不等徐凤年自行脱困,就给一头天龙自下而上从泥里撞出。
位居半空的徐凤年一拳砸碎脚下天龙,又是长槊袭来。
徐凤年侧过身体,左手握住长槊鲜血四溅,在持槊天人略显惊惧的眼神中,口中怒喝“来!”。
一柄清亮长刀从吕云长宅子飞入徐凤年手中。
能被吕云长收入武库的兵器自然不是凡品。此刀是当年西楚铸刀大家心向李淳罡所言开得天门,杀得天人所铸,取名落谪仙,此刻用来正是时候。
落谪仙上紫金流淌,方寸之间天雷绽放。
雷声响彻天际,持槊天人魁梧身形坠落在地砸出一个巨大坑洞。
一刀得手的徐凤年并没乘胜追击,呵气成剑,御剑直冲稚童天人而去。
骑牛稚童眼见飞剑于眼前泼洒而来,并不惊慌口中轻喝:“巽!”狂风骤起。
世人常言北地风如刀割,但徐凤年曾于北莽乘着陆地龙卷冲天而起,实际上真正难熬的却是风中裹挟的碎石渣粒。
此刻天人口含天宪所铸龙卷才是真正风如刀割,风过如同罡气刮骨,将徐凤年呵气成剑一一吹碎。
徐凤年右手持刀,直面刮骨罡风,昔日有人并指断江,今日徐凤年抽刀断风。
破开刮骨罡风,左侧一条天龙直扑而来,徐凤年右手落谪仙来不及回转,流血不止的左手成掌按下龙头,借势攀升。天龙穷追不舍,徐凤年左手高举再落,仙人抚顶摧天龙。
这边天龙正散,一声“震”再次响彻天地。
雷鸣之声喧嚇,远远望去只见武帝城上空如狂草一般写意泼墨。
徐凤年猛然抬头,吃下一记方寸雷的持槊天人此刻乘天龙立于层云之中。手中长槊高举,雷电如同倦鸟归巢缠绕而上。天人将手中长槊反转,持槊右手高举,如同雷公降罪,将长槊一掷而下,脚下天龙亦是衔住长槊含于口中,烈火烹油再添几分。
徐凤年左手抵住刀尖,高举落谪仙,刚做完这些就给一槊打至地下,随后又是银色天雷倾泻而下,其中还伴随阵阵龙吼。
三位天人联手,在武帝城前造就一口银色雷池,而“池底”的徐凤年,仍是如同天上那般高举长刀,刀锋之上青气渐起。
两袖青蛇,一刀尽出。
池外三人才见徐凤年被压入池底就见一条青色罡气由池底而起,逆流而上,劈开银色瀑布,冲天而起,天地复见清明。
重见天日的徐凤年发丝之间仿佛仍有雷霆萦绕,也不言语,提刀前冲。
三位天人仍是持槊天人打头,长槊与落谪仙交锋不断。
骑牛稚童口中轻喝:“离!”
本来与持槊天人交锋的徐凤年,没来由手上方寸大失,双眼也是渐渐变红,竟然是有心火大盛,走火入魔的景象。
双眼通红的徐凤年轻咬舌尖,换得一丝清明,随后心间紫金莲花盛放,道门大黄庭,最是中正平和,无论当年世子殿下多次境伪如何剑走偏锋,兵行险招都毫无走火入魔的风险。
刚从心火灼燃中醒来得徐凤年又听闻一声:“坎!”
只见徐凤年握刀右手连同落谪仙都给一阵凭虚而生的水流环绕,活动无碍,但刀还裹在鞘里,如何能杀得天人。
若是以前此等手段徐凤年甚至无需喝斥便会自行退去,北方真武大帝,主水。可如今算是吃了封闭天门的报应。
持槊天人与狰狞天龙再临,徐凤年按下龙头借着势后退,可刚退去不过几步又是一龙直撞后背。
原来画龙天人此番取出的是一副群龙戏水图,划破手掌泼血点睛后,一时间是群龙飞舞围困徐凤年的景象。
给天龙一撞又吐出几口鲜血的徐凤年左手一招,一柄名为惹尘埃,传言曾是武当山某位掌教入世荡魔所用之剑飞入手中。
长剑入手,徐凤年右手所缠水流也给赤蛇红绳绞杀完全,处于群龙之间的徐凤年一刀一剑,威势无二。
徐凤年一刀接一剑,一剑复一刀,脚下以洪洗象的天道画圆前行,王绣的弧字斩弧,更是暗含白狐脸儿十八停真意,从群龙围绕中脱困而出,更是打的持槊天人步步后退。
见到群龙被破,画龙天人只得郑重其事的从干瘪行囊中请出一副五龙盘亘图,画龙天人十指皆破,为五龙一一点睛,颜色各异的五龙从画中蜿蜒而出。
而原本只是开口不曾有动作的骑牛天人抬起双手,十指相对却不合拢,口中默念:“乾!”随后十指交叉猛的合拢,同时口中叱喝:“坤!”
这边一刀一剑斩于横槊之上的徐凤年,双手各起叠雷,震得天人长槊离手而去,更是吐出几口金黄血液。
徐凤年刚想追击,耳边传来乾坤二字,突觉天地倾轧,双手兵刃皆倒握,向着两侧刺去,果然如碰铁壁。
骑牛稚童以乾坤二字成天地,又有点睛五龙拟五行,封绝徐凤年。
身处一方小天地的徐凤年手中刀剑给碾压得相距越来越近,徐凤年干脆放开手中兵刃,左边惹尘埃一剑生万剑,右侧落谪仙一刀衍万刀,徐凤年左右手分别抵住剑林刀壁,借此撑开一方天地。
天地一破,构筑天地二人皆是口吐鲜血,神色萎靡。
破开天地的徐凤年抹去嘴角鲜血,神采风扬。
招式尽出的二位人相对苦笑,而后又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一般。
稚童天人从始至终都没改变盘坐青牛上的姿态,此时却是跃下青牛,轻拍牛首,青牛自然通灵,缓缓离去。
跳下青牛的天人嘴角流淌金色鲜血看着徐凤年,问道:“徐凤年,你可知道为什么最后一战要选在这武帝城?”
徐凤年原本是觉得天上人是等自己气息消耗殆尽才出得手,如今听来好像另有所图。
已无牛可骑的骑牛天人不等徐凤年慢慢思索就揭开谜底:“当年李淳罡在此剑开天门,多少天上人羡慕不来的人间风流啊。”
“虽然我没法重开天门,但借此地李淳罡的东风,造就一方净土还是没问题的。”
说罢,稚童双手掐决,手腕鲜血喷涌而出却不坠地,如同狼烟一般违反常理地飘向天空。
天上金光大盛,一座巍峨天门当空显现,只不过不同前人飞升,此时天门紧闭,天上人不得出,地上人不得入。
骑牛稚童金色血液沿天门攀附而上,原本紧闭的天门嘎吱作响,似欲大开,当天门开合洒落出一道金光之时,一条条道家符箓构成的“铁链”显现,似将天门再度拉回紧闭模样。
面色惨白的稚童天人叹息一声:“好你个李玉斧!”
随即身躯消散魂魄离体而去,直冲天门,如同一粒顽石卡在门间,符箓与魂魄相争,终究是留下了一道小小的缝隙,天上风光透门而出照耀于武帝城前,如同一方净土。
处于净土之中的徐凤年如同被天地压胜,而原本气势萎靡的两位天人则好似卸去肩上重担。
一方天地有一方天地的规则,哪怕你是天上逍遥人,来得人间便要遵守人间规矩,所以天人下凡大多如背负枷锁。
而此时骑牛天人以自己魂魄撑开天门,让天上风光泄露而出,造就一方净土,处于净土之中的两方人立场就反了过来。先前是徐凤年占据人间,打压天上来人,此时徐凤年则成了那个访天恶客。
画龙天人举起双手,如同点睛一般直戳自己双眼,与骑牛天人一般,身躯消散魂魄离体而出,竟是一条狰狞天龙!
魂魄所化天龙衔起长槊,盘旋融入槊中,持槊天人一手握住长槊,浑身皮肤如同瓷器一般片片皲裂,依稀可见金色血液流淌,眼角更是近乎绷开。
重握长槊的天人气势大盛,直奔徐凤年而来,徐凤年扔出右手落谪仙,天人不管不顾任由长刀扑面而来,锋利无匹的落谪仙未见寸功便给弹飞而去。
徐凤年横持惹尘埃,右手抵住剑尖剑身挡住槊尖,剑身仍给冲撞出一个诡异弧度,带得剑身也砸在徐凤年胸前。
被磕飞的落谪仙飞回直取天人后背,天人仍是不去看一眼,任由刀锋劈在自己背上,手中长槊如龙吟不断,压得徐凤年不断后退。
砰!
惹尘埃应声而断,徐凤年舍去这把曾入世荡魔得的道家法剑,双手顺势握住槊锋,掌心鲜血直流,还是给槊尖给划破心口。
眼见槊尖将刺破心口给徐凤年来个前后通透时,徐凤年反倒松开了原本紧握槊锋的左手,槊尖再进几分。
徐凤年哪怕紧咬牙关仍有鲜血不断从口中溢出。
任由槊锋缓缓推进,徐凤年举起左手,并指如剑,剑尖直指天人心口。
“归鞘!”
一句归鞘,两式返乡。
一是落谪仙归于徐凤年之手。
另一则是以天门作鞘,以人间意气作剑,钉杀天人于天门之上!
徐凤年倒持锋刃尽碎的落谪仙,心口鲜血滴落不止。
骑牛天人魂魄给天门碾轧殆尽,天门将闭之时,天上传来一声叱喝:“徐凤年,你能护得了人间一世,护不了千世万世!你要我等,我便等,等到这世间武道青黄不接再无人可称参天之时!”
随声而来的还有谪仙如雨泼洒人间。
徐凤年松开已破烂不堪的落谪仙,双手抬起如同握剑,大袖飘摇,两泼剑气自袖口而出,浩浩汤汤。
你有谪仙如雨落凡尘,我有青蛇满袖别人间!
今日武帝城外再见接天连海无穷碧。
青蛇剑气将还未开窍众谪仙尽数斩去。
天上有仙人大怒:“徐凤年,你……!”
天门紧闭后边言语再难听清,自此天上人间再不相逢。